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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 1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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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 115

按道理, 顧山長入荊州,十三寨的人只要好好守著入口的峽谷就一定能頓住人。定是他們忙著和肖鶴白的軍隊打迂回戰時,被顧山長過去了。荊州其餘散碎的馬匪瞧見有肥羊, 劫完財後順便把人賣了。

也不知道段家玉礦場是什麽情形,不宜強攻的情況下, 只能派人潛進去了。

至於這個人選, 幾人商議一番後, 決定讓趙凜打扮成普通過路商旅。繞開肖鶴白的軍隊,迷路到其他馬匪的地盤, 然後讓那群馬匪把人綁了賣掉。

至於縣衙這邊, 找個由頭把林師爺打一頓, 至少讓他一個月下不來床。對外就稱趙縣令偶感風寒, 從那十九個護院裏挑一個和他身形相似的人待在屋子裏。

能不出來就不出來。

臨行前,趙凜把何春生叫到一邊, 交代道:“若是有什麽事,你可派人去找雲娘子。凡是以你和丫丫的安全為第一位, 記住了嗎?還有地窖下的密道,讓護院繼續挖, 我不在的時候, 盡量少去靜王府。”

何春生點頭:“知道了趙叔叔,你放心去吧, 我會照顧好寶丫妹妹的。”

趙凜拍拍他的肩,趁夜去了雲娘子府上,從密道出去到達城外一裏處的亂石崗。然後騎著早準備好的馬,繞開肖鶴白的大軍和呂勇在劈觀山往南二裏處會合。

臨近子夜, 灰蒙蒙的天空透出幾點暗淡的星辰。呂勇把馬車交給他,又從袖帶裏摸出一支響箭遞了過去:“需要救命的時候就把這個往天上放, 我看了,再困難也會救你……”

趙凜把東西收下,輕笑:“但願用不著吧,你快走吧,肖鶴白最近急了,別被他的人發現。”

呂勇點頭,遲疑的又補了一句:“你要是見到顧山長,先別說我在荊州……”他實在沒有勇氣面對曾經的師長。

“放心,我不提。”趙凜心道,也不知那老頭能撐得到他去營救嗎,那倔脾氣別被打死了才好。

呂勇消失在夜色裏,趙凜棄了馬,駕了馬車往南邊去。在暮色裏行了不到二裏路,就被流散的馬匪團團圍住。

呼和調笑聲響起:“兄弟們,又來了只肥羊,看身量是個好勞力啊!”

趙凜故作害怕縮在車轅上,朝圍住他的馬匪拱手作揖:“各位好漢,各位好漢饒命啊,我只是去往荊州做布匹生意的商人,錢財您盡管拿去,別傷我性命就可。”

眾響馬哄笑:“瞧這麽高的個子,以為會有點骨氣,沒想到是個軟柿子。”

幾個馬匪下馬,舉著火把靠近,其中一人把他從車轅上拉拽了下來。探頭進去馬車裏翻找,結果找出了大批的綢緞和一些散碎的銀子。

那馬匪把東西搬下來,罵道:“沒什麽值錢的玩意,這一些綢緞,哥們兒打劫總不可能穿著花枝招展的吧。”

“呸,老大,這羊不夠肥啊!”

馬匪的頭頭擰眉:“搜搜他身上。”

趙凜任由他們搜,焦急解釋:“各位好漢,我身上真沒有好東西,你們就放了我吧。”

按照流程,搜完後把他賣到段家的玉石礦場就好了,但這群馬匪看他體格高壯,覺得他是個當馬匪的好苗子。硬是要勸說他加入他們,還試圖給他洗腦,當馬匪有多自由多瀟灑來錢多快。

不比累死累活的做生意強多了。

又說:“你這樣的好苗子我們才收的,前幾日那個老頭子給我們端屎端尿我們都不會要的。”

他們說的老頭顯然就是顧山長了。

眼看著天快亮了,趙凜忍無可忍,把這群馬匪打了一頓。踩著馬匪頭子的腦袋往黃土地裏碾。問清楚顧山長確實被他們賣進礦場後,才罵道:“當個馬匪都羅裏吧嗦,有病是不是?現在立刻馬上把我賣到段家的礦場去。”

一群馬匪嚇得噤若寒蟬,在趙凜的示意下,戰戰兢兢把他綁了,蒙住眼睛賣給了段家礦場。

馬匪們覺得趙凜有病,哪有主動把自己賣到礦場去的。雖然覺得事情蹊蹺,但也不打算多管閑事。一來他們覺得段家不是什麽好東西,二來,他們怕趙凜回來報覆。三來,要是趙凜是來搞事的,把段家玉礦搞垮了,說不定他們還能從中撈一筆。

馬蹄聲漸遠,趙凜被人反剪著雙手又搜了一遍身,然後被拉拽著往一條布滿碎石的小道上走。他被蒙著眼睛,五感便靈敏起來,周圍除了蟲鳴就是來來回回托運的聲音,以及鞭子呼嘯而過的風聲。

大概走了一刻鐘,他們進去了一處密閉空間。他凝神細聽,聽見有石門開啟的聲音,然後又被人拉進了一條狹窄、低矮的礦道。沿著礦道又走了半刻鐘,叮叮咚咚的聲音由遠及近,還有回響。

緊接著聲音越來越嘈雜,流水聲、攪拌聲、鞭打聲、哀嚎聲……空氣的溫度變得炙熱,有人朝著這邊大喊:“哎,又來了個好驢子,瞧著身量能磋磨好久呢。”

押著他的人答:“確實是頭好驢,就是醜了些。”

趙凜左半邊臉有一刀長長的疤,其餘地方都覆了黃土,身上衣服破損,看上去確實醜。

三兩聲笑響起,蒙著眼的紗布被揭開,一道亮光自上而下直射在腦門上。他微微瞇眼,仰頭四顧,發現這裏是一處天然寬敞的坑洞。坑洞正中間的熔爐燃著碳火,發出滋滋的響聲。

到處是衣衫襤褸、麻木的工人,和喝罵踢打工人的段家下人,每個出入口還有穿著盔甲、手拿長戟的精兵把守……

趙凜隱隱有些興奮:看來這次尋對了,段家玉礦別有洞天,這裏是提煉金礦石的地方。

他還來不及細看,後背就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,來人喝罵道:“看什麽看,既然來了就別想著出去,快去幹活!”

“這麽大個子讓他去砸礦石吧。”

如此,趙凜就被推到最開始的入口處,分配了一把大鐵錘,一刻不停的砸著金礦原石。

冶煉金礦石大致分為五個工序,第一步就是要把挖出來的金礦原石給砸碎;第二步就是把這些砸碎的礦石用水碓再次碾碎,然後用石磨磨成粉末;第三步把這些金礦石粉末進行淘洗;第四步制團燒結;最後一步就是加入鉛進行熔煉、吹灰了。

第一步砸金礦原石就是純純的靠力氣砸,自然是最累最消耗體力的。和他一起砸的十幾個人大多都精壯,應該是才被替換上來的。

他邊砸目光邊暗中圈巡:顧山長那小老頭肩不能扛、手不能提,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安排在第三個步驟上,攪拌淘洗礦石粉。

找了一圈,發現淘洗礦石粉的地方和他所在的地方正好隔著一個大大的熔爐,壓根看不到對面。

他換了一個角度繼續觀察環境,老遠看見幾個段家的小頭目擁簇著一個長衫中年人往這邊來。那人年近四十,留著美須,通身儒雅貴氣,不像是商人,倒像官家出身。

瞧著面容有些熟悉。

趙凜垂著頭細細思索,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多年前的臉。面前這個中年人不就是像當年因金礦案被斬首的齊宴嗎?

當年案發後,朝廷派人來荊州捉拿齊宴的父親齊州判,最後讓他跑了。難道他沒跑,實際上是被靜王府藏到段家玉礦後面來冶煉金子了?

他神色凝重起來,事情好像越來越覆雜了。

那人漸漸走近了,趙凜聽見段家的幾人在和他匯報這批礦的進度。就在那人要走過他們身邊時,他旁邊的一人體力不支,朝後仰倒,手上的錘子直接砸在了他腿上,慘叫聲在坑洞裏回響。

立刻有看守的人拿著皮鞭上來,對著他就是一頓抽,嘴裏還罵罵喋喋。幾個小頭目護著那人後退兩步,也跟著罵道:“不長眼的,嚇到了齊先生要你好看!”

周圍的工友瑟縮躲避,眼中早已經沒了常人該有的同情,全是驚懼害怕。

本來斷了腿就相當於個廢人,下手之人絲毫沒有手下留情,直接將人打得鮮血淋漓,只有進的氣沒了出的氣。

齊州判掩住鼻子嫌惡道:“別留在這礙眼,把人丟到狼堆裏去!”

幾個精兵立刻過來拉人,蜿蜒得血在地下拖出長長的血痕,所到之處眾人驚恐避讓。

遠處突然有人高喊:“還有沒有王法了,你們這群散盡天良的畜牲!”

那抑揚頓挫,罵人高昂的語調,趙凜一聽便知是顧老頭子。

他最後一聲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是鞭子破空聲,以及吃痛的呼喊聲。那邊騷動起來,一陣戳罵和拳打腳踢聲響起,趙凜擡頭仰望。隔著幾個石磨終於看到被人摁在地上抽打,白了頭發的顧山長。

他邊蜷縮成一團,還要邊罵。

趙凜咬牙:這老頭,倔脾氣就不能收一收嗎?在這個破地方和一群黑心包工頭講什麽王法和天理!

還是齊州判看不下去了,沈聲道:“別打死了,近日進的人少,死太多人,活還要不要幹了?”

十三寨和荊州守備軍打了許久都沒個結果,外頭拐來的人近兩個月已經少之又少。不然,他們也不至於連個七十歲的老頭子都要。

“在下一批人補進來前,盡量別讓人死了!”

小頭目連連點頭,呼和這那邊不要打了,繼續幹活。

被打得老臉青腫的顧山長這才被拉了起來,繼續淘洗礦石粉。

兩百號來人,就這樣幹到亥時一刻才停下,隨後被幾個頭目驅趕著往西邊的一個巖石洞裏面走。

由於外面冶煉的溫度高,巖石洞裏半夜也不見冷,地面只鋪了一層稻草。兩百個人就隨意的睡在上面,稻草外一段距離的北邊巖體下放著五個恭桶,一股難聞的氣味在巖洞裏蔓延。

趙凜夾在中間,先被驅趕了進來,找了個離恭桶遠點的地方坐著。然而,他剛坐下,就有個比他還高大健碩的壯漢站在他的面前,這壯漢自左眉骨到鼻梁上有一道疤,一只眼珠子外凸,看上去兇神惡煞。伸腿踢了踢他,惡聲惡氣道:“新來的,滾開,這是老子的地盤!”

坐在他周圍的幾人自動散開,往巖石邊上縮了縮,其餘人都朝這邊看。巖洞門口還有段家的人和精兵在那,趙凜不想惹事,順從的站起來挪了個地方。

那人見趙凜如此識相,越發的囂張,指著恭桶邊上道:“你坐那裏去!”

趙凜實在不明白這些人腦袋怎麽想的,都落得如此境地,還有空來欺壓自己的工友。他再次好脾氣的爬起來,走到恭桶邊上坐下。

別說恭桶了,他不到十歲就掏過大糞,從前趙家的十幾畝田哪個不是他撒的肥。

很快,所有的人陸陸續續被驅趕進來,顧山長算是最晚進來的那批,也被人擠到巖洞靠恭桶的這邊。和趙凜一個左一個右,中間還隔著好幾個人,其中有兩個是顧家的家仆和馬夫。

趙凜微微前傾身子,借著石壁上微弱的火光,正好可以看到顧山長的側臉。

他右邊嘴角有淤痕,本就瘦得脫了形的顴骨處被劃傷,閉著眼,眉頭蹙得死緊。顯然聞不慣那恭桶裏發出的陣陣惡臭。

山洞的木門再次被打開,有人擡著兩大桶饅頭和稀粥進來。用力敲著大鐵勺喊:“放飯了,吃完趕緊睡,明日一早誰沒起來就等著挨抽吧!”

累急了的工人看到吃的,一窩蜂的湧了過去。前頭分饅頭的頭目一鞭子甩過來:“說過多少次了,你們這群蠢驢,排隊聽不懂嗎?”

兩百號人只得規規矩矩的排起隊來,等人走了一圈,小頭目發現坐在角落裏的顧山長動也沒動。走過去踢了他一腳,罵道:“你死了嗎?挨了一頓打,絕食是不是,趕緊給老子吃了,別找不痛快!”

顧山長憤怒:“君子不食嗟來之食,志士不飲盜泉之水,老夫寧願餓死!”

幾個頭目哄笑起來:“哎呀,老頭子有骨氣啊!”

那走到他腳邊的人笑完之後啐了他一口:“媽的,餓不死你!”說著招呼幾人提著木桶就走了。

石洞的木門被關上,裏面響起窸窸窣窣狼吞虎咽的聲音。

顧山長旁邊顧家家仆掰了半個饅頭給他,小聲勸道:“老爺,吃吧,不吃的話您會死的,沒什麽比活著更重要。”

馬夫歪倒在一邊,只顧著自己吃,已經沒力氣勸他了。從前,他只覺得顧山長是貴人,人上人。做什麽都有風骨,是被仰望的存在。

如今,面對生死,馬夫只覺得這老頭真蠢!

見他不接,有人就嘲諷道:“到了這還有什麽老爺,俺看就是從前日子過得太好,沒鬧過饑荒。俺們村鬧饑荒那會兒連樹皮都啃,誰給吃的就是大爺,隔壁村有人連孩子都煮來吃了呢!”

“就是,全身上下也就嘴最硬了。別搭理這種人,餓死活該!”

他們一面絕望,一面看到顧山長這樣的貴人和他們輪到一樣的境地又覺得痛快。說話越發的難聽。

顧家家仆手還沒收回去,手裏的半個饅頭就被人搶走了。先前那個驅趕趙凜兩次的高大壯漢站在了幾人面前,惡狠狠道:“不吃就都給老子吃!”說著又去搶家仆手裏剩下的一個半饅頭。

這裏所有的工人對段家人來說就是驢,用來拉磨做事的驢。每個人從進了這裏就沒有了名字,都是按照編號來。死了的人就把編號讓給下一個人,這高壯漢子不是最早來的,卻混成了一號,平日裏雖然怕段家的幾個頭目和這裏的精兵。可門一關,他就是這群人裏的老大,想打哪個便打哪個,想搶哪個的東西便搶哪個的東西。

往日,兩百多個人,沒人敢吱聲。

但顧山長飽讀詩書,育人無數,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在自己眼皮子地下發生!

他開始跳腳,爬起來顫著手去拉開高大壯漢,憤恨罵道:“你,你這樣與禽獸何意?人貴知廉恥,有所謂有所不為……啊……”

高大壯漢不耐煩聽他瞎逼逼,手臂用力一擡,把他掀得撞到後面的石壁上。叮咚一聲響,一個玉刻的印章掉落出來。

高大漢子停下動作,雙眼發亮的看著那印章,眼中全是貪婪:“老東西居然還藏著好東西啊……”

那印章趙凜認得,是顧師娘親自給顧山長刻的,他平日裏從不離身,最為珍惜。

不出趙凜所料,顧山長驚慌一瞬,第一時間彎腰去撿那印章。高大漢子擡腿就往他手掌上踩。

這漢子能在這礦場長長久久的活下來,身上是有些功夫的,那一腳一看就又重又狠。若是踩實了,可以想見老頭兒的手骨會全碎。

就在所有人都閉氣凝神,等待老頭子的慘叫時。那高大的壯漢先被人一把揪住了頭發,扯住腦袋就往石壁上砸。

哐哐哐!

往日跋扈兇橫的人,居然被對方砸的好無還手之力!

等他軟軟倒下時,一桶屎尿倒頭澆下。惡臭四散,兩百多號人都忘了捂住鼻子,驚恐的看著這個今天新來的‘慫包’。

明明剛剛被一號驅趕兩次都不敢吭聲,最後只能挨著恭桶坐。怎麽這會兒突然就兇橫起來,把在工人裏橫行霸道的一號往死裏打!

他會不會比一號更狠,他們的日子會不會更難過啊!

趙凜環顧一圈,伸腳踩住一號沒被淋到屎尿的小腿用力碾壓,冷冰冰道:“人貴知廉恥,恃強淩弱而不知恥,賤人也!”

一號躺倒在地,慘叫連連。同樣的話,方才沒聽進去,現在聽進去了。

誰的拳頭硬誰有理。

他邊嚎叫邊求饒:“小的,小的知錯了,知恥了,小的是賤人!我賤我賤,我全家都賤,大俠,饒命啊!”

他真的是有眼不識泰山,一想到剛剛兩次驅趕對方又是一陣的恐懼!

驚恐的眾人呆了呆:這二百一十二號怎麽揮著最狠的拳頭,說著最文縐縐的話?

顧家家仆和馬夫顯然也認出了趙凜,眸中燃起希望,開口就要喊。趙凜卻先開了口:“都給老子閉嘴,往後別讓我看到有人隨便欺負弱小,不讓見一次打一次!”

顧家家仆和馬夫立刻閉嘴,有些猶猶豫豫的看向顧山長。

石壁的角落裏,捏著印章的顧山長擡眼看著趙凜。眸子裏先是驚喜繼而驚訝,而後憤恨、惱怒:這豎子如何在這?讀了這麽多的書怎得還如此野蠻?從哪學來的土匪行徑?

想想自己當前的處境,一時又覺得屈辱、羞憤、只覺得趙凜重覆他的話是在諷刺他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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